小时候,父亲在粮店工作,单位有位老人,专门负责看仓库的大门锁,我们都叫他孟爷爷。
孟爷爷每天最重要的工作,是清晨和黄昏各检查一次仓库的门锁是否锁好。孟爷爷不拿钥匙,也不负责上锁,他只检查锁是否锁好。退休后,孟爷爷一直在粮店负责这项工作,从没落过一天,也毫无怨言。有人问起,他只是说:“锁总是要有人看的。”
听父亲说,以前是没有人看锁的。因为好多年前,有一次仓库管理员忘记上锁,导致有人夜入仓库偷粮食,不小心被仓库里的粮食麻袋压死了。自此,本已退休的孟爷爷被委派做这项看锁的工作,一晃就是八九年。
孟爷爷每次看锁,都要踮起脚,用手使劲晃一晃锁,然后推一推仓库门,确认无误后,再去检查下一个仓库门锁。我特别观察了他踮起脚时的优美姿势:他的背微微有点驼,可是当他踮起脚时,全身却是笔直的,就像立在那里的廊柱一样。这个动作让我格外感知老人虔诚的心灵,也许他一天之中,这两次是站得最笔直的吧。
生活在粮店大院的人,每天都能看到孟爷爷走过一个又一个粮仓。他晃动锁,推一推仓库门的声音,回荡在粮店的晒谷场上,伴着清晨的鸡鸣,黄昏的鸟叫,成了院子里独有的音乐。
有一年重阳节,父亲单位组织退休老干部去韶山旅游,孟爷爷也在其中。一路上,他显得坐立难安,别人问他为什么那么不安,他说:“我出来玩这几天,仓库的锁都没有人看了,万一出什么岔子怎么办……”
不管大家怎么安慰孟爷爷,他总是忧心忡忡。后来,负责带队的我的父亲告诉他,单位既然组织老干部出来旅游,就一定会找人替他看锁的。他这才放下心来。父亲告诉我,孟爷爷是土生土长的土家族,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镇上,直到那次韶山旅游才有机会出去走走。
长大后,我离开那个生我养我的小镇,见识了外面的世界,也看到了很多像孟爷爷一样的老人。他们平平凡凡,平凡得不注意就看不见,却有一种简单而庄严的生命观,我可能要踮起脚才能触摸到他们朴素真诚的心灵世界。我曾在一个江南小镇上遇见过一位白发老叟,他的家里什么都不缺,但他却执意守着一个小铺子,亲手制作毛笔。他用精心挑选的羊毫、狼毫、紫毫、鼠须去做毛笔。他最最珍爱的,也是那一满墙的手作毛笔。
我问他为什么不用机器做,他说:“机器做的毛笔永远赶不上手工做的好用。何况,一个手艺人生了一双手,就是要用来做东西的!”基于这样的理念,一任儿女怎么劝他,他总是要自己动手做毛笔。我觉得这不是迂腐或无知,而是他的心灵有一片纯洁的天地。
白发老叟的毛笔也是一枚锁。我常常感叹,一个人能保持着简单的生活,维护初心是多么的不易啊!如何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看住自己的锁呢?每当我感到迷惑时,我就想到了孟爷爷,还有那个江南水乡的白发老叟。(向超群)